20131102

異質少年少女〈六〉

異質少年少女〈六〉


  那天哭完以後我們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下午的課早就開始了,我們像個靈魂出竅未歸的空殼,擁抱著彼此卻不說話。回過神來的時候C仍抱持著擁抱我的姿勢,手輕輕地摸著我的頭,動作很溫柔,像是在告訴我:無所謂的喔,就這樣脆弱也不要緊,總有人會溫柔地撫摸你所有的傷痛,像我一樣。像是麻木的知覺突然回到自己身體似的,我突然發現自己抱C抱得多緊,她卻跟沒事人一般的輕輕撫摸我。

  「對不起。」只是講短短三個字而已,我就感覺自己的喉嚨正被撕裂。我發現自己還抱著C,趕緊鬆開自己的手,想離開她,她卻抱得更緊。

  「沒關係的。」C把頭埋進我的胸口,手也從我的頭離開,雙手擁抱我抱得緊緊的,我卻越加感覺尷尬。前些時候我像是會活動的肉塊一般,對任何事物都麻木,沒有任何知覺。吃飯味如嚼蠟,看見任何東西都感覺和我一樣,像是死的一般。所有事物的肌理都充滿死寂的意味。剛剛和C這樣大哭過一場之後,我的知覺彷彿像是從遠方旅行回返一般,我逐漸聽到它的腳步聲朝我逼近,所有感覺逐漸回復,我聞到一股很奇異的香味,和她完全不同的香味,然後感受到C身體的柔軟,真的好軟啊……

  我突然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勃起了,慌亂地想離開C,想推開她往後退卻使她更用力的緊抱我。「你不要動。」C小聲地說,她抬起自己的頭又埋進我的胸口,前後試了幾次像是要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似的。我內心焦急,因為她這樣動著我卻感覺到自己越來越硬。我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一方面覺得C的擁抱好溫暖,身上的香氣好好聞,不由得又多吸了幾下鼻子,她的身體好柔軟,好想就這麼被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另一方面則是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絕望。我這樣的一個人究竟還有什麼活著的價值,連傷心彷彿都不是真正傷心,稍微被擁抱一下老二就馬上出賣自己。

  C像是發現不太對勁,擁抱我的手向下摸索,像是要尋找什麼一樣。我心中更慌了,內心一直祈禱趕快消下去,卻完全沒有作用,這時候我的身體像是和大腦完全失連,她的手慢慢抓過去,終於握住了它,C像是想把它移開一樣的扯著它。扯了幾次沒扯開,終於覺得不對勁,才抬起頭看了看我,我尷尬的吞了吞口水,「那個……妳可以先放手嗎?」C離開我的身邊,看了看自己手上握的是什麼之後嚇得趕緊放手。

  我們兩個尷尬了一會,又看了看對方,不禁一起笑了起來。

  與之前生硬模糊像是夾雜著沙子的笑不一樣,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是在笑著。現在要我回想已經沒有辦法完整描述當時的感覺與境況了,彷彿我連日的陰霾與黑暗被C一個人所驅散一般,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像是已經被催眠一般,恢復了原本還緊帶著面具的時候。究竟是什麼心態我也說不清楚,是因為不想傷害她嗎?還是自己潛意識中認為其實C喜歡的是「這樣的我」?因D而產生的痛苦、折磨像是連日大雪後遇到冬日的陽光一般逐漸消融,默默地化做雪水融入我的心。

  若要我現在說起這輩子我最虧欠誰,也許是C吧。我很感謝她。直到今日我都仍會想起她的笑容,以及她給我的所有溫暖。是她讓我理解到無論是如何深邃的黑暗都能夠被打破,也許是我沉潛的不夠深不夠遠吧,但我往後無論多麼受傷都一直記得這一天──C抱著我,我們一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模樣。我知道即使我回頭看不見任何人影,也會有一個人願意抱著我,為我流下眼淚。

  「那現在……」C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麼,看著C總感覺有種閃閃發光的感覺,好像她自身就會發亮一般,待在她身邊我感覺很舒服,是溫柔且緩慢的光熱,逐漸浸潤著我。

  「我們等下課再回教室吧,現在一起回教室也太顯眼了吧。」我抓了抓頭,和C這麼提議。頭隱隱痛了起來,等等回教室少不得又是一陣盤問吧,我一個人消失就算了,多了一個C就不一樣了。我想到A的纏人功力就一陣頭疼。

  C嗯了一聲,也不說話,曲抱著雙膝坐在我身邊。我轉頭看著她,差點就忍不住伸出手拍拍她的頭了。但我不能。我腦中閃過好多瑣碎的片段,想起她說話時那股迷惑我的香味、這半年多來如何努力維繫我在大家眼中的虛假模樣、想起A第一次找我搭話的時候、B和我說話時總努力透過我凝視D的樣子、C總在一旁,每次都說你們這些臭男生真是死性不改,但我們下一次聚在一起時又總能看到C的影子。以及D。我仔細回想D的模樣,才發現我似乎從沒有仔細看過它的樣子,我這才發現D在我的心中似乎從未清晰過。和它在一起的時間我其實從未仔細看過它。我連虛假的它都不願意理解,更何況真實。

  真實是什麼樣貌呢。
  我沒有概念。
  我又悄悄地看了C一眼,決定不管這些問題。

  我們兩人又沉默了一會,C好幾次欲言又止,像是想說什麼,我知道她想說些什麼,但我沒有勇氣回應她。下課鐘聲響了以後,我如釋重負,和C說我們回去吧,她像是有些失望,有些沮喪,卻彷彿也鬆了一口氣。

  我們回到教室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同學們看著我們兩個什麼也沒有說,但上課鐘響回到座位後又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我前面的兩人也許是怕我聽到吧,他們傳紙條。一個不小心卻掉下去飄到我腳邊,我彎下腰撿起來,他們兩個一臉驚慌的模樣,我看了紙條的內容。欸你覺得他們兩人剛剛一起蹺課是去哪了啊?我怎麼知道,搞不好已經搞上了吧,D最近不是和B在一起了嗎?他也不好過吧。不會吧,他感覺就像玩咖啊,搞不好早就尬上了吧,D不是有和咚咚跟清蒸他們說感覺他越來越冷淡嗎,搞不好是早就尬上C了吧。誰知道啊,欸我昨天和我婆通視訊,欸超爽的,她穿蕾絲內褲自慰給我看欸。真的喔,錄下來啦錄下來啦,我也想看啦。幹咧,那你還不如去問問他和C上床的時候要不要給你看咧。……我抬起頭看了看它們兩人,突然連生氣的力氣都消失了,它們兩人仍然一臉驚慌,心虛地眼神飄移,想把頭轉回去卻又怕我發火。我看了看紙條,又看了看他們,突然笑了。我緩慢地將手上的紙條對半又對半的撕了起來,最後把那些紙片灑向地上,它們像雪花一般飄零散落在地上,我仍笑著:「麻煩你們掃了。」B和D兩人坐在我的後面,我沒有回頭看它們兩個,也許是我對不起D吧。但我毫無悔意。也許我就是個這麼惡質的「人」吧。

  老師進教室後什麼都沒有問,只是多看了我和C一眼,接著繼續講它的課。老師是軍校出來的,上課很喜歡批評時事,口頭禪是啊這個時代啊,那些沒有道德的人都該抓出來一個一個槍斃!我其實不知道「道德」究竟是什麼,這個社會太多沒有道德的事情,偏偏越沒有道德的人越喜歡把道德掛在嘴上。每一個把我們逼到絕路的人都說著:「這是為你好。」我更喜歡將自己蜷縮成一隻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感受不到的球,把自己以外的世界留在外面。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老師在黑板上寫下這一句,「誰和我說一下,蜀道難整篇文章在講什麼?」同學們默不吭聲,每個人都怕老師點到自己,老師啪的把粉筆放回粉筆溝,拍了拍手,就自顧自講起來,「我不要求你們去記整篇文章,李白是多麼憂國憂民,他裡面想寫的開國多麼艱難,蜀地多麼惡劣,我只要你們記著,沒有一條路是輕鬆的。你們更慘啊,再兩年不到你們就要考學測,你們這群教改上來的學生從小就是平日小考中考大考不斷,我教書教很久了,有些學生讀書把自己讀壞了,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好好的。讀書是一時的,人生是一輩子的。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下苦工和決心,任何事情都要為自己負責,人生是無法作弊的。上週期中考的時候有人作弊,我不講是誰,也不想追究,期中考不過是一次對於你們平日讀書成果的檢查,如果是你們那公民老師來說,他會從三民主義開始和你們講,然後一邊帶著哭腔說要對得起社會,對得起良心,對得起父母、師長,甚至是眾人對你的期望,一邊給你們記個大過,考試成績歸零。我不這麼做,我也不做任何處置。但我希望你們都記著,做人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父母的期望最是害人,任何事情都需要下苦工,而不是作弊取得一個假的成績。我不做處置,和你們說這個不是鼓勵你們作弊,而是希望你們能對你們自己負責,如果期末考再有人作弊,就通通抓出去槍斃!」接著老師又從蜀道難開始講起了人生,再講到了李白當初寫蜀道難的時候是多麼用心良苦,只是我已經沒有心思聽了。

  前幾週我都處在失魂落魄狀態,對於考試誰作弊這類風聲我完全沒有注意,轉頭看了看C,C和我指了指窗邊的A,我稍微轉頭看A,他沒有以往的輕鬆與笑容,渾身顫抖,咬緊牙關,死白死白的臉色和幾乎要擠到一起的眉頭,雙手緊緊握著,絞著自己的手指,我看著C,無聲的問她,「是、A?」C點了點頭,我抓了抓頭,覺得不太對勁,雖然A成績沒有前幾名,但也不是需要考試作弊的人啊?

  我又看向C,眉頭挑了挑,想問她怎麼回事。正當C想要回我的時候,老師用力的咳嗽,瞪我一眼向我說,「不上課在那混,是想要罰抄課文嗎?」我馬上低頭裝做認真讀書的樣子,決定下課後再問A到底是怎麼回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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