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

　
　
訊息逐漸被風隱去
歷史不斷被折疊
成為故事
　
風帶走了許多事物
落葉，種子
及仍燃燒著的灰燼
　
有翅的族類正無限逼近
使我們不得不
不得不正視他們的死亡
　
我遵循醫囑
到河邊看著焚燒的痕跡
影子仍留在現場
　
將斷面接枝，變種
澆上水，使生命延續
但果樹也懂得火的藝術
　
「火很危險
你可以學習更安全的死亡」
他給我不會死的毒藥
　
有些人安靜地枯萎
碎裂如枯葉，飄散如死灰
有些人安靜地恨
　
有些人讓他們恨
點了火，燒掉一片原野
最後說自己認錯土壤

〈另一代人〉

　
我以為我理解自己
傷心的原因
像是踏過長河
有人在岸上看著我
什麼也不說
沒有話語
沒有故事
只有槍砲與彈藥
發出巨大的聲響
穿過我們
脆弱的靈魂
　
他們是這麼盤算的
讓痛苦更頻繁地造訪
試圖讓人屈服
承認暴力是可行的
有時我們會提出隱喻
譬如：他在生日那天開槍
殺死別人的孩子
後來你學會撒謊
將謀殺變成擦槍走火
這應該只是則隱喻
不該成為歷史
但它已是歷史
　
人們不該流淚嗎
人們不該為了
語言的侷限而傷心嗎
人們不該為了
故事的消失、結束，虛構
甚至是變造而痛苦嗎
人們不該為了
沒有其他結局的故事
而感到恐懼嗎
黑夜給了人們黑色的眼睛
不是為了讓人用來尋找
閃光彈、催淚彈
以及布袋彈的
　
我像站在岸上
又像站在河中，鞋都濕透
這條河好漫長
河上的人
彷彿都剛從夢中歸來
原本隱晦的陷阱
都逐漸清楚
岸上沒有風
火卻逐漸燎原
當暴力成為一種顯學
榮光都歸給彈藥
錯誤都推給別人
你們舉著槍
問人為什麼
不坐下和你們和談
　
註：黑夜給了人們黑色的眼睛原句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來自顧城《一代人》

20191001

你在生日這天
對著別人的孩子開槍
　
我們曾以為是隱喻的
最後都成為寫實
　
人被背叛過後
才真的長大
　
但有些人長大的瞬間
就是死去的瞬間

〈別物〉

　
1.
他把故事鎖進抽屜裡
把燈關上
那些記憶微微發亮
你以為那就是人生了
　
2.
有人在你身上署名
你以為自己
就有回去的地方了
你沒有給自己準備歸處
他也沒有
　
3.
你握緊槍
卻成為獵物
　
4.
最靠近光的地方
有最深的陰影
　
快樂是我的
痛苦也是我的
沒有人能剪下自己的影子
　
5.
我知道有多冷
但別人也冷
　
獵槍躺在那裏
槍口並未對著誰
是人拿起槍
對著誰射出子彈

〈習〉

　
　
「你聽說了嗎」
「我聽說了」
「他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
「你不知道」
「在太陽底下⋯⋯」
「把他們的眼淚曬乾」
「他們向命運抗衡」
「都不該在那裡的」
「有些人堅持自己的家在那」
「我知道，我也——」
「他們說自己的血
是從那的土壤中流出來的」
「我是從母親的子宮中出生的」
「這麼說起來⋯⋯」
「有些故事充滿虛詞」
「我們的誠實也充滿謊言啊」
「我了解，但——」
「這是不應該的」
「有誰因此受害了嗎」
「應該這麼問，誰會因此得利」
「都在牆內」
「我知道，哪裡沒有牆」
「他們的自由是被限制」
「但他們以為自己的自由
是限制他人」
「他們在崩壞禮樂」
「這是大世」
「他們在為自己戴上鐐銬」
「這是自由」
「他們能選擇自己
要不要走出牆外」
「這是幻覺」
「所有的禮樂崩壞」
「他們以為自己無可取代」
「沒有誰不能被取代」
「他們快樂」
「他們快樂嗎」
「他們自由」
「禽畜也自由」
「人的恐懼被檢視」
「我也恐懼」
「你有聽到遠方的槍聲嗎」
「我沒聽到」
「你聽說了嗎」
「我不知道」
「你知道了嗎」
「我不知道」
「在太陽底下⋯⋯」
「我不知道」
「你是誰」
「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分寸」
「你習得了恐懼」
「我不敢說習得，只能說
我懂得用心了」
「再見」
「再見，如果我們還能再見」

〈我們沒有武器〉

〈我們沒有武器〉
　
　
我們沒有武器，站在廣場
握著拳頭，像孩子
高舉自己的手
試圖要回自己的語言
我們不知道，像你們這樣的人
有多害怕點起來的燈火
像你們這樣的人，逐一清點
所有被鎖上的櫥櫃
仔細盤點字句，檢視他們
是否被排拒在生命的底層
　
你們把自由從字典裡拔掉
自由就不存在了嗎
牆上寫滿民主，你看著那一片片
斑駁的牆面，曾呼喊過的口號
都還停在上面，沒有離去
然而我們就真的擁有了嗎
你們把燈火熄滅
我們就看不到了嗎
我們在這邊坐下，你們就失去了什麼嗎
我們在這裡看著你們
你們就真的這麼害怕嗎
　
你們架滿武器在我們之間
你們就這麼害怕，必須使用武器
面對人群，你們就
這麼擅長使用暴力來回應世界嗎
你們在書裡在環境
在教育中放上了枷鎖
你們就這麼害怕
我們擁有自己的思想嗎
你們就這麼堅決
認為自己是引導他人的先知
卻帶走一批一批的人
折斷他們的歌聲，抹滅他們的問句
你們就這麼害怕嗎
　
我們一直都沒有武器
面對你們。巨大的暴力。
你們知道暴力能使人噤聲
能令人沉默，像喧囂的火焰被熄滅
像你的靈魂原本能歌唱
卻再也唱不出歌一樣
你們在害怕什麼，害怕的是我們
我們沒有武器，沒有要傷害你們
卻一直被你們傷害
我們一直赤手空拳
卻被帶上鐐銬

〈人偶〉

　
　
你們是神話中的人
是土生的
是女媧摶土
一個一個捏造出來的嗎
你們是最心急的人
在窯裡被架著、被烤著
以為自己是陶坯
最後卻是一片碎土
我們對時光都有誤解
像世間對我們有誤解一樣
年輕的男孩與女孩
那些土生的青壯，與我們這些
胎生的受精卵
擁有的是同樣的時間
　
你們是樂園中的遊客
傳統是你們手中
最下流的玩具
你們既要千年傳統
也要全新感受
有些人說：「穿裙子的
不適合玩某些玩具。」
你們破壞了歷史
也毀掉了未來
有些人證明有些話
說出來就是為了等待被推翻
　
有時候我也想問
你怎麼可以，把某些人
當成豬來養──
我是指，什麼都不做
就想發大財
你們想過身邊的友人嗎
他們只想發大財
你們有想過
那些足不出戶的人嗎
他們也想發大財嗎
那些不在家的人們
他們也都想發財
他們去哪裡了
去挖石油了嗎
他們用休閒的時間
做發財的夢
他們自以為在Marvel
我們看他們全是媽佛
　
我們不要挑釁人家啦
我們不要像那些人一樣
我們要把某些玩具
送到沒有玩具的地方
不然那些地方
會讓我們這邊也沒有玩具
有些人玩著玩具
最後就成為玩具
我們不要再玩玩具了
我們什麼都別說
我們別挑釁對方
我們別讓對方找到藉口
破壞我們像破壞一個玩具
我們靜靜地當個玩具
等對方過來玩我們
　
我靜靜地結網
坐擁最安全的巢穴
我在最高處
看著最深的谷底
──還有辦法嗎
我在離神最近的地方
看人不斷地墜入
他們生命中的深淵裡
媽祖告訴我
除了保生大帝之外
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我靜靜地結網
等對手落進我的網裡
從神明的角度來看
我們都是一樣的
人與玩具，還是做人更好一些
我之外的都是玩具
只是有的時候
玩玩具的人多了
人也會變成玩具

〈讓我安靜地睡著〉

　
　
讓我安靜地睡著
讓我忘記
雨水會澆熄火焰
忘記危險
會提醒死亡離自己多近
忘記痛苦
忘記海會淹沒自己
忘記自己
原本是陰影中的獸類
　
一切都尚未結束
我用指節敲擊土壤
有什麼事物
是被記憶留下來的
像一株立在荒原的枯樹
我是在野外沒有方向
飢餓且虛弱的獸
手掌貼服大地
告訴自己：一切──
一切都尚未開始
　
我勢必比過去
更懂得如何面對未知的瘖啞
萬物都擁有相似的臉孔
我為歷史哭泣
為傷口縫合
我學習擦拭
他人在我身上留下的污漬
我勢必要比過去
懂得更多，比起原本的我
比起荒野中冰冷的同類
更懂得如何遠離自己
　
我也曾想過成為另一個人
充滿感謝，心懷陽光
像自己沐浴在恩典中
像從未擁抱過病菌
未曾直面暴力與使人瘋狂的恐懼
我也曾想過
有偉大的意志使我不得不臣服
能夠向他人說出
我不得不──
我不得不如何呢
不得不在錯誤的歷史裡
學習使用錯誤的身體
用錯誤的語言，說錯誤的謊
不得不了解懂和不懂
是同一件事
　
所以我有時也這麼想
神啊──如果有神
你應該懂我想說些什麼
應該比我更了解我
你應該理解
沒有什麼事比成為一片
平靜的海更為重要
誠實是曖昧的謊
語言則是謊言的變體
我會記得遺忘
我會忘記自己
我會忘記這一片海
我會安靜地撿起睡眠
我會撿起那些
進入冬天時
落下的每一片葉
我會安靜地睡，安靜地醒
會更懂得愛自己
即使懂和不懂
最後是同樣的故事

〈守恆〉

　
　
我看著黑暗的地方
告訴自己
別移開視線
別恐懼自己的歸處
別害怕自己
帶給自己的那些陰影
我有些好奇
他人的痛苦能帶來快樂嗎
我們痛苦的時候
也有快樂在其中嗎
我們使他人痛苦時
自己也能快樂嗎
　
像是在製作沙漏一般
每經歷一次
就讓一粒沙落進谷底
一切都並非偶然
有時候──
我們在向必然挑戰
挑戰成為偶然
知道自己
擁有的不過都是僥倖
卻又隱隱得意
偏說自己的幸運
全都是努力的結果
　
我試圖更自然地
讓自己更堅硬
別幻想自己在刀尖上跳舞
別期待他人
拿著玩具抵著自己
別讓自己
成為令人可憐的人
別要他人
將自己當作玩偶
別要命運
給自己過多的僥倖
別要陰影避開自己
溫柔地扼住自己的脖頸
　
我看見太陽在夜裡燃燒
那些繁瑣的事物
都被妥善的安排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事物
都有人撿了起來
我們的文明
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有些人握有的快樂多了
有些人的痛苦
就會跟著變多
有些人的痛苦變多
有些人的快樂
就會變少
我看著黑暗的地方
告訴自己別移開視線
不要害怕
不要逃開自己的來處

〈雨日〉

──記五月十七。

　

雨下得很大

卻彷彿沒有聲音

我們對坐

聽著別人的對白

模擬每一句話

可能的結果

　

有人擅長說謊

擅長製造恐懼

有些人架起圍籬

纏滿荊棘

他們說語言是魔鬼

有人說了同意

卻選擇拒絕

　

有些人選擇禁忌

將痛苦鎖上

彷彿痛苦不存在

將悲傷掃進櫥內

彷彿沒有悲傷

將自己關進封閉的房間

以為這樣

就能騙過自己

　

你們見過其他人嗎

你見到我了

我們之間有分別嗎

我是指──

你是人嗎

或者我是人嗎

語言是海市蜃樓

有時候更像屠夫的刀

輕輕地片下心口的肉

　

神的教誨

是神親口說的嗎

是神告訴你們

生命是多數決的嗎

是神告訴你們

結婚只能是一男一女的嗎

神的語言在你們口中

比白海豚還會轉彎

　

有些語言陰魂不散

說要尊重多數

說是神的意願

神是多數嗎

神是少數嗎

神是化身千萬的

那我們也有可能是神嗎

有些人有愛的可能

有些人卻沒有愛的權利

　

有些人說他們也有朋友

因為愛而結合

但不必給他們氧氣

他們會自找出路

他們說這是傳統──

有些人說傳統就是

平等地傷害每一個人

卻不包括自己

　

天色漆黑

雨下得越來越大

但也有停的時候

雨要停了

你們看見其他人了嗎

我們和你們

有不一樣的身體嗎

每一個人都在等待雨停

也在等待黎明

在暴雨之後會逐漸天青

最陰暗的時刻過後

會逐漸天明

〈趁隙〉

　

他們用你的自由
為你打造籠子
　
在回收場扔垃圾的人
要你把垃圾分類好
　
把垃圾給你的人
說自己施恩於你
　
他們做的是丟掉不要的東西
說的卻是把愛傳出去
　
想殺你的人在跳舞
你卻關心他穿得暖不暖
　
那些人握著刀抵著你
你卻擔心他的權益是否受損
　
有些人就快餓死了
還擔心想殺他的人
有沒有吃飽再來

〈許願〉

　

　

0.

你有什麼願望嗎

像是活得更好一點

　

1.

看過的人那麼多

他們都一樣

要求你一樣的事

對你說一樣的話

一樣可恥

要你對他們一樣可恥

　

2.

你開始相信那些

你本來不相信的

　

你開始恨

你原本不恨的

　

你開始說自己不懂的事

越不懂的說越多

　

你開始懷疑

卻要自己相信

　

3.

你在自己的房間裡

給自己許多夢想

你列了備忘錄

像是那些都是預定的未來

但未來真的未來

4.

你有看到光嗎

順著光走

你看到了什麼

看到過去的自己

默默許下願望

希望還能坦率愛人

毫無保留的相信他人

你還看到了什麼

看到現在的自己了嗎

　

5.

那些過得好的人

都做了好事嗎

有些人真做了些好事

有些人則只是好事

　

我們做了什麼壞事嗎

我們懂什麼是壞事嗎

以為自己做的都是好事

以為自己

該得到更幸福的結局

　

6.

橋下的人都在刨土

不要管橋下的人

他們在底下挖石油

相信自己的夢

不會虧待自己

　

7.

有些人天生適合說謊

要你買他的股票

最後都是廢紙

要你買他的房子

最後都成廢墟

要你買他的夢想

最後全是泡影

他要你擁他為王

最後──

　

8.

你把希望裝進盒子裡

不要打開它

就永遠不會失望

〈不顧北京反對〉

　
　
不顧北京反對
我買了隻烤鴨
片成薄薄的
彷彿能讓光透過一般
我們是這樣面對
自己的生命的
放上蔬菜
填進一些
不屬於自己的事物
捲起來一口吃掉
像是巨獸
吃掉那些弱者一般
我們是弱者嗎
我們會吃掉
更弱的那些存在嗎
　
不顧北京反對
我租了間套房
房間很小
沒有窗戶
沒有光
我們是在黑暗中面對
自己的生命的
蜷縮起身子
假裝自己不是自己
試著笑
試著做不想做的事
試著更像蟲
試著變態
卻更像個變態
　
不顧北京反對
我開始做起直銷
我是讚美大師
讓大家和我一起做夢
我什麼都能賣
我賣你空氣
我要你和我說謝謝
謝謝我賣你乾淨的空氣
我要這天落下黃金
先給你謊言
再試著讓謊言成真
我要你和我說謝謝
謝謝我告訴你
不會發生的未來
我像神一般──
讓肉成為錢財
血成為石油
我要你和我說謝謝
謝謝我不顧北京反對
給你這麼美麗的夢
我謝謝我自己
不顧北京有沒有反對
其他人有沒有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