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01




      

  我人生中最痛苦的片段約莫是國中到高中畢業那段時間。時常去學校卻覺得自己是抽離的,自己明明坐在教室裏,聽著同樣的數學算式、同樣的英文單字,甚至與同學們享有同樣的鐘聲,同樣的氣味,同樣的歷史,然而現在想起來總有種「真的有發生過那些事嗎」的感受。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自己所經歷過的點點滴滴,自己一個人在世上行走碰到的各種對待。有的時候覺得這個世界太苛刻了。轉過頭想,其他人又何嘗不是?

  有些人說我蝸居在自己的世界裏,其實我並不特別介意。與其說我蝸居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裏自得其樂,倒不如說是我涉世/涉事的角度他們全沒見到。每個人都有自己涉世/涉事的方法與角度,我也許不是那種胸懷天下社稷,心懷凌雲壯志的人,甚至說我作為一個書寫者,一個創作者,我的書寫意圖、企圖,以及野心都比平均要來得少。我永遠無法坦然跟別人說受過的傷究竟多深,誰不受傷呢是吧?每個人都說為甚麼你當初不說呢,你要是說了我們就不會這樣了啊。誰不受傷呢。沒有人會真正在乎一個其實與自己生命並沒有聯繫的他者究竟在想些甚麼。而事實就是大家都把自己看得太重,才看不出來旁人將我們看得多輕。

  其實人是沒有極限的。我是說真的。每當我受到更重的傷,我就會發現原來我上次以為的重傷早就已經成了我的微末枝節,生命就是不斷地遭受重傷,不斷地發現自己其實可以承受更多更多。我幼時的記憶少的令我自己想發笑。國小的時候體育老師問我為甚麼要裝病呢,我說我沒有但他不相信,那是我第一次明確知道有些人是聽不懂人話的。國中的時候有老師問我媽說究竟要怎麼樣才能把我養到變成這樣,然而我媽也答不出來,因為這又關係到他的傷痛史,直到我年歲漸長我才知道一個悲劇的人養育出另一個悲劇的人完全是必然的,因為他只知道照著自己被對待的方式對待別人。而這些都要我們有足夠的力量才能夠面對、解決。國中時我又遇到了那個國小的體育老師,他在我國二的時候也到了同一所。他對我說「你的肉長這麼多有沒有長一點到腦子去?」這句話我一直一直記得。我一直一直記著。高中讀日校的時候,我是活在世界之外的。我沒有同學、我沒有朋友、我也不承認一些人是我的老師,更不覺得我在學校是真正存在著的。我轉夜校之後,英文老師喜歡開些玩笑,講課講到甚麼都會拿我來取笑。講完他又不好意思的說自己沒甚麼意思。那是一種充滿訕笑的惡意。有些傷是一輩子的,即使現在我已經不介意了。這些點點滴滴隨便舉出一個都是現在可以上新聞的,但我已經無所謂了。他們都還在著,但我已經不在意了。

  這些隨手說的例子還只是最普通的,所以有一陣子我完全無法想像究竟要觀察人類甚麼。我連觀察我自己都覺得噁心。在學校是這些種種,學校外是這些種種,我工作的時候碰到的只是利益、這些種種,與虛偽,這些生活、市井中的微小痛苦、微小歧視、微小惡夢我已經看得夠多夠多。直到後面我突然回想起過往的一切都隱藏著解決的鑰匙。總會有人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遞手給我,我胡亂抓住了,卻從沒有仔細思考過。謝謝那些人。我記得林家瑜曾在路上回頭對我不敢回應的話做出回應,我記得A的擁抱,記得D的信,記得一切都被我忘記,直到後來我才確信自己的一切只是要我學會如何去看自己的疼痛。如何看自己被醫治。那些傷痕都還在,但已經只是傷痕了。

  只是偶爾想起來又會看看自己,想起自己究竟為了甚麼。
  究竟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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